腹中躁动笼中喜 囚窗两扇通阴阳 (<雪>50-1)

 

<雪落轩辕台>简介

 妈妈是华商的女儿,下放到北京远郊。因批点过准备焚烧的孔孟典籍终日惶恐;与恋人何伟雄野合受挫,被鸠占雀巢。获罪,不堪凌辱逃亡;下嫁农村;偷渡失败入狱。狱中倾心创建以人为中心、仁善和环绕的中国道德模型。爱恨和生死历练了她。一把长城抗战军刀从她腹中剖出个婴儿。1969年风雪纪事。

献给妈妈。

 

 50 

    “这姑娘,下凡的仙女落难,心比天大……”

“这世界多滑稽,把生命和希望系在一付铁镣上支却不愿摘掉,我现在还能希求什么呢……”

“我的生命像只盛水的瓦罐,就要打碎埋在泥土里了。兴许若干年后有人挖出来,拼接原本的形状,看上边模糊的文字,揣摩其意义。果真这样倒值得庆幸。

“捏个泥胎作神灵”,“香火大旺惹烧身”。 “星河无垠日逐没”,“青竹有节风雷折”。

                        ——腹中躁动笼中喜

                                囚窗两扇通阴阳

 

         1

近来,百里玉妆眼前反复出现这样的意境:有限的营养铸就了孩子的身躯和头颅,孩子生下来了,会啼哭了,会吃奶了,会站立了,蹒跚跑倒在自己的怀里了,而且会吹泥鸡,“喔——喔——”像鸡叫,像鸟鸣了。

她给泥鸡拴个红绳,悬吊在床头;山风刮进,悠悠荡荡。她瞅着孩子,孩子瞅着泥鸡,母子安然入睡。后来,孩子竟能吹出《月光光》《萤火虫》几个诙谐曲调了。

孩子呵呵说话,张胳膊够泥鸡,够不着就登腿发脾气。

“里里,真像你爸爸!”她嗔怪,“以后妈妈就管你叫里里了,你的大名叫李百里,是你爸爸给起的,他是个急性子……妈妈给你唱支歌吧,这回该唱什么了?白饭子白珍珠?记住,这歌叫《小郎读书》,客家男儿听着长大的,自幼就懂得上进,乐观,合群,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忘自己的根。一块唱好么,不会?你听好,用心学。”便轻轻唱起来:

白饭子,

白珍珠,

打扮小郎去读书。

正月去,

二月归,

招来伙伴满堂围。

鸭采藕,

鹅挑水,

公鸡砻谷狗踏碓。

兔烧火,

猫炒菜,

小猴上树偷馋嘴,

啃杨桃,

吞草莓,

放个大屁是响雷,

吓跑了邻屋老花妹……

她笑出了眼泪,“哈哈,看这帮家伙,这般忙活……偷馋,放大屁………老花妹让猴屁崩跑了……哈哈……”

她想起自己的妈妈也是这样唱这样说这样笑的。如今妈妈不再年轻,不知流落何方。却依稀记得妈妈做泥鸡的情形:从田埂抠黏土,用竹竿抽打,捏成大致形状,削竹勺掏空,钻眼,试吹。当时也学着做,和邻屋的老花妹比谁做得好,吹得响。(邻居确有个老花妹,如今嫁到了南洋。)

于是决意做一只。

她提炉勾子来到屋西北角,刨潮湿的泥地,取土,捏。不黏。回身把盖炉子的土坯搬下,刨。很硬。立在水盆里洇,洇了再刨,果然刨下黄泥。挑去穰草,再捏,还觉不黏。她知道这很难成型,烧干了容易开裂,最好掺些头发、猪毛,就耸肩送头发梢一根根嗑。嗑下几根,嫌太慢,就把小圆镜拆开,握镜片锯,很快锯出碎碎一堆,搋在泥里,举炉勾子抽打,边抽打边淋水。等到碎头发均匀分布泥中,软硬适度,立刻捧在手上加工。先捏出个大模样,后捏鸡头,鸡冠,鸡嘴,刻划鸡翅;从炉篦子勾下带火炭的热灰,埋住。估摸半干了,扒出冷却,掏空,钻眼。最后放在炉子里烧,大约烧半个小时,取出。没等凉透,急不可待贴在肚子上,向里里说:“吹吹,多——吹得好!来——米——真好听……烫嘴了吧……乖乖!”

但见泥鸡没有着色,略一沉吟,拍门喊李所长。

双手捧着亮在李所长面前:“你老猜这是什么?嘻嘻!”很是得意。

李所长端详:“像只小鸡……哪来的?”

“我做的,刚出炉!”

“真好,还抠了眼儿……”看她喜盈娇憨的样子,李所长夸奖。

“泥鸡是吹曲的,我小时候总吹……”

“噢噢,此地也有,货郎挑子卖……”

“你老人家听听!”

她吹音阶,吹客家童谣,还哼唱了《小郎读书》,以馋猴放屁那句收尾。李所长心里翻江倒海:“这姑娘,下凡的仙女落难,心比天大……哪里知道……唉……”眼泪向外拱,“闺女,也教教我……”

 “是是,我教……”她真想扑在李所长怀里大哭。向前迈一步,迟疑着,发现李所长棉袄上有几根白发,便一根根捏下,拍打。

李所长调过身,低下头。

“我这不好好的么……你老以后别总在门口呆着了,常回屋躺躺,歇歇腿……大叔,我想把鸡冠涂红,把鸡翅涂黄,有办法吗……涂了颜色吹着好看……”

 “芨芨花有红的有黄的,前院花坛里栽。从前女孩子用芨芨花染指甲盖,染辫梢……稍等,这就去摘……”李所长说,叨咕着“红的黄的,红的黄的”,竟捧泥鸡跛出小院。

她望着李所长捧泥鸡的背影,正奇怪,忽听“喔——喔——”两声,立刻涌上一股热流,泪眼抹糊,蒙住脸,跑回牢房,扑在床上……






抱峰 (2012-07-24 22:44:20)

改到第50章,我得歇歇了,全部心思看伦敦奥运会。

 

天地一弘 (2012-07-25 01:12:02)

情真意切啊!

抱峰 (2012-07-25 01:45:25)

是的。当她确切知道怀了孕,哪能不兴高采烈。竟在牢房给腹中的孩子做玩具。她该多么热爱生命,可人疼。然而心里明白可能随时被处决。

李所长像父亲一样爱她。结下父女般的情谊。爱,始终是着力描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