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薯面的回忆(随笔三章)

白薯面的回忆(随笔三章)

齐凤池

一 
  如今,唐山的农家乐饭店,也有了我小的时候经常吃的白薯面咯豆汤了。每次和朋友一起到农家乐饭店聚会喝完酒后,我总要一碗白薯面的饹豆汤。朋友们问我为什么喜欢吃白薯面咯豆汤,我说,把饹豆汤当作一种怀旧饭。每次吃饹豆汤,我都会有些许的感慨、懊悔、自责和无法医治的疼痛。每次吃饹豆汤,都会使我想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饥馑的岁月和用饹豆汤抵挡饥饿的日子。
  饹豆汤是用白薯面做的,先用热水把白薯面烫好,和好面。把擦汤的箅子放在大锅沿上,抓一块烫好的白薯面放在箅子上,用手往下一压,半寸长一厘米粗的白薯面饹豆就落在了滚开的水里。
  擦汤的箅子是用四根木棍做的,两根长的搭在锅沿上,中间的两根短,中间是一个四方的兜,兜底是用白花铁做的。在白花铁上压出若干个一厘米大的窟窿眼。上面做一个四方或圆形的楔子,把烫好的白薯面放到窟窿里,把楔子往窟窿里一放,用力一压,那一节节一厘米粗半寸长非常均匀的饹豆就掉进下面翻开的锅里了。等白薯面饹豆漂上来,饹豆就熟了,然后用笊篱捞出来,放在凉水里过水,盛在碗里,再舀上几勺卤,和捣好的蒜泥,搅拌均匀,就可以吃了。饹豆汤筋筋斗斗,白薯面略有点发甜,加上蒜味和鸡蛋木耳肉末蒜薹打的卤,吃起来光滑顺口五味俱全,吃完后感觉胃里十分舒服。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几乎是隔叁差五就做一次,那时粮店供应的粮食,大部分是粗粮,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细粮。粗粮有秫米,大麦米,小米,玉米面和白薯面。那时的白薯面很不好吃,发苦还牙碜。做白薯面饽饽,吃了就烧心。我家每月到买粮食的时候,家里的粮食缸就剩下几瓢白薯面了。为了活着,母亲用水烫几碗白薯面,擦点饹豆汤,再用一把韭菜、一块咸菜、两个鸡蛋、泻点淀粉打一盆卤,等我们姐弟五个中午放学回家,一进门,见桌上放着两个粗瓷红盆,大盆里是用凉水泡着的白薯面饹豆汤,小的盆里是韭菜咸菜鸡蛋打的卤。我们姐弟五个像饥饿的小狼,见到了食物,你一碗我一碗,一盆饹豆汤一盆卤一会就剩下了两个空盆。等母亲进屋吃饭时,什么也没有了。母亲什么表情很平淡,她见我们个个都吃饱了,背着书包要上学了,她挨个嘱咐我们好好学习,别淘气。等到晚上我们放学回家,母亲已经把做好的白薯面窝头和稀粥放在大锅里焐着了。
  那年代,我家几乎是月月这样的,母亲经常是饿着肚子上班,后来我听邻居的婶子说,我母亲在上班的路上,有时饿的眼花迷昏了,就蹲在路边歇一会再走。从此,母亲落下了肝炎和贫血的病。

等我们都有了工作,母亲也退了休。母亲退休后又给我姐妹弟看孩子,等这些孩子上学了,母亲真的老了。当年挨饿落下的病根又犯了。她去世的原因,就是因饥饿落下的病根引发的。 

如今,每次吃到白薯面的饹豆汤,我心里总有一种疼痛感和自责感,我总在想,为什么当年我们姐弟五个谁也不知道少吃一口饹豆汤,给母亲留一点。现在想起来,也意识到了,后悔也晚了。 

     二

前几天去迁西县开会,中午在县宾馆吃了一桌农家饭。准确地说是一桌怀旧饭。饭的花样很多,其中有迁西特色的小米烂菜饭,玉米面豆饽饽,荞麦面饺子,白薯面菜卷子,豆腐炒烂菜等等。

小米烂菜饭是用小米和芥菜缨子蒸在一起的。我听县里的人大主任讲,把芥菜缨子腌好后,晾成干,吃的时候泡起来,切碎后和小米搅拌在一起蒸,据说这是迁西的特色饭。

玉米面豆饽饽,是在玉米面里加入煮熟的小豆。我们当地叫饭小豆和饭爬豆。豆子有红色的和白色的,把豆子煳熟后,做成豆馅,可以蒸豆馒头,做炸糕馅和豆沙馅。

玉米面豆饽饽,是在玉米面里掺进了煳熟的饭小豆,蒸成薄片,再切成小块。吃起来有股很甜的感觉。

黑色的荞麦面饺子,蒸的很好看,吃起来面皮很筋斗口感很舒服。只有白薯面菜卷子很新鲜,黑色的白薯面卷子卷的很薄,每层里卷的馅很均匀,就像卷的很精致的驴打滚粘糕。一盘白薯面菜卷子端上来时间不大,就被几个人给分了。坐在我身边的人大主任叫我尝一块,当白薯面菜卷子转到我面前时,我夹了一块。

我看着桌上慢慢旋转的白薯面菜卷子,仿佛又想起四十多年前的情景。

记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有一年冬天,天冷的出奇,我上学穿两个棉袄还觉得很冷,行走在上学的路上,要背着走,因为风太大了。小风刮在脸上真像刀子剌一样。

早上起来一推门,大雪把院门堵了 一米多高。上学的路上,我踩着别人的脚坑往前走。中午放学回家,一推门,屋里热气扑脸,我放下书包,揭开大锅一看,浅子里是黑乎乎的白薯面菜卷子,浅子下面是一盆白菜熬粉。

白薯面菜卷子已经不是新鲜饭了,白菜熬粉还是比较新鲜的。因为那年代要吃熬粉得过节或者过年才吃。母亲今天特意熬粉的原因,我们都不清楚,当我们没人盛了一碗白菜熬粉,要吃的时候,母亲说,这次买的白薯面实在不好吃,蒸成了菜卷子还是发苦牙碜。所以我就把过年的粉给你们熬了点白菜,怎么也得把这点白薯面吃了。

其实,前几次母亲蒸白薯面饽饽,我们吃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白薯面发霉了,而且牙碜发苦。但我们只是默默地吃,谁也没敢说不好吃,因为父亲母亲上班都拿白薯面饽饽做干粮。吃的时候,我们不敢使劲嚼,就囫囵咽了。至于是什么滋味,只有肚子里的胃才知道。

那段时间,正好是父亲没开支的时候,缸里的粮食只剩下了几斤白薯面了,母亲为了不让我们断顿,只好将那几斤白薯面做成菜卷子,给我们吃。

母亲做饭时,我做一旁烧火,大锅里的水滚开后,母亲从面缸里蒯几瓢白薯面放在粗瓷盆里,然后从大锅里舀几瓢滚开的水,把白薯面烫一下,等白薯面凉了,拿出来放在面板上,擀成薄片,在面皮上撒上和好的葱花馅,像卷席筒一样把白薯面片卷起来,然后用刀切成两寸断,放在蒸饭的篦子上。盖上锅盖蒸十分钟,白薯面菜卷子就熟了。

饭桌上是一浅子白薯面菜卷子,一盆面粥和一盆白菜熬粉。我们姐弟五个狼吞虎咽一般,就把一浅子白薯面菜卷子吃光了。

下午上学,我感到胃里翻酸水,一个劲想吐。晚上回家吃饭,姐姐和弟弟都说胃烧心。那几年,白薯面饽饽菜卷子是家常便饭,从此,我见到白薯面饭就反胃。

这次在迁西宾馆吃饭时几个朋友推荐我尝尝,我很矜持的夹了一块菜卷子。我放在嘴里细嚼着。在淡淡的甜味里有葱花的清香和虾皮的海鲜味,吃起来感觉很好。

在品味白薯面菜卷子时,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吃白薯面菜卷子的情景。尽管当时的白薯面菜卷子又苦又牙碜,吃了反胃,但白薯面必定养大了我们姐弟五个。

几年之后,有一次在吃饭时,父亲对我们说,那几年家里日子不好过,你妈为了你们几个能吃饱,有时上班连白薯面卷子都不舍得拿,留给你们吃,饿的走不动了,就在路边蹲会,最后落下了很多病。

我们低头听着,有时抬头看一眼面色黑黄的母亲,我和姐姐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三

  我老家有一种家常饭叫白薯面饺子粥。我小的时候,在老家经常吃。平时不过年不过节的,赶上集市了,姥姥拿两个鸡蛋换一缕韭菜,然后打几个鸡蛋,包一盖帘饺子。饺子是两种面的,有一半是白面的,有一半是白薯面,白面的是给姥爷和我吃的,白薯面的是姥姥的。姥姥把饺子包好后,大锅里的水就烧响边了。等姥爷下地回来,饺子就下锅。

  我坐在门前的石台上,晒着中午的阳光,浑身暖洋洋的。门前过去了一辆牛车,车上坐着几个下地干活的人,我姥爷肩扛着锄,走在牛车后面,我看了姥爷后,飞快地跑到屋子告诉姥姥,姥爷下地回来了。这时姥姥坐在大灶旁边正烧火,水开了,姥姥掀开锅盖,姥先用勺子把水搅动转起来,然后把两样面的饺子下入锅内。她用勺子轻轻地擦着锅底,把下到锅里的饺子也转动起来,等饺子都飘起来了,姥姥把锅盖盖上,锅开之后姥姥又浇了一瓢水,随后,她用小瓢舀了一碗玉米面,手抖动着,把玉米面洒到饺子锅里。等水再开的时候,饺子粥就熟了。姥姥用大碗给姥爷盛了一碗全是白面的饺子粥,给我也盛了一小碗。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但她碗里一个白面饺子也没有。我问姥姥怎么不吃白面的,姥姥说,她不爱吃白面的,就爱白薯面的。后来我才知道,姥姥哪是不爱吃白面的,她是省下来叫姥爷和我吃。姥姥做饺子粥,也是为了省些粮食,怕饺子汤白搭了,在汤里洒点玉米面,当粥吃。

我回到城里后,姥姥就去世了,姥姥做的白薯面饺子粥,也断顿了。如今,我真想尝尝粥里白薯面饺子的味道。

2012-9-28

  齐凤池,男,河北作协会员。河北河间人。现生活在唐山。下过乡、打过铁、当过老师,现在国企从事文字工作。国内国外报刊专栏作家。开设美术评论,音乐随笔和饮食文化随笔专栏。作品在《诗刊》《诗林》《星星诗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华夏美文》《小散文》《青年作家》《华夏散文》《女子文摘》《女性周刊》《美术报》《音乐周报》《华商报》《中国煤炭报》《当代矿工》。美国《品》杂志、《世界华人周刊》《亚美时报》《华星报》《明报》《星岛日报》加拿大《大华商报》、《都市报》《信报》。香港《中华诗人》等报刊杂志发表千余篇,百万字。作品有小说,诗歌,散文,音乐随笔、美术评论,诗歌评论,饮食随笔系列等。获全国文学奖和乌金奖,作品选入各种文集.网易邮箱:qfch57@163.com 

河北省唐山开滦荆各庄矿业公司党建部 063026 

手机15833586291

我的中国银行账号:101827721948

 

 






雨林 (2012-10-01 11:56:20)

还是想说,母爱真伟大。

天地一弘 (2012-10-01 13:46:28)

白薯面的记忆,是一份爱的记忆。

林玫phoenix (2012-10-01 23:27:06)

读起来朴实无华,写得真感人。

齐凤池 (2012-10-03 08:03:41)

谢谢。

anna (2013-02-07 09:55:41)

谢谢齐先生美文!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