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虎饥狼修扣禅 狱斗反生乌托邦 (《雪》53-2)

 

《雪落轩辕台》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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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可以左右摇晃想入非非并渐入佳境,百里玉妆则须纹丝不动立在冻地上,直面泥墙的冰霜,冰霜簇拥的毛泽东画像,做神圣的日常操课——洗涤灵魂。
     她脚后跟和脚板外侧紫里透黑,流脓淌水,痛痒挠心,但必须强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奓胆子在冻地上跺跺,在棉裤上蹭蹭;自由花环响响停停,似乎也通灵性,尽量压抑着爱怜和愤懑。丝姐十分耳尖,听见响动就嗷地一嗓子磨屁股出溜下炕,不容分说揪住头发咚咚撞墙,真可谓“梨花纷飞,阳春落雪”。自然少不了 “向毛主席请罪”;这倒好,可以顺势猫腰偷偷揉一把冻脚了。
     当然丝姐也有龙颜大开的时候,允许呆一小会儿,这才艰难爬上炕,扶行李偏拧着,跪坐着。
     放风了,女人唿啦冲出牢门争抢墙根不大的太阳窝,黑老鸹似地欺在一起。她懒怠动,浑身疼,索性揉脚,让周身活动活动。棉袄被撕掳得扣不上扣子。女人知道女人的要害,偏要扒棉衣抠嫩肉,比男专政队员更有独特的选项。她记起了行李下掖着的针线,翻出,连缀对襟,在原来扣扣的地方比齐,密密实实地缝,缝好了用力拉扯,直到认为再也撕掳不开为止。但在胸部留了个小口子,勉强能伸进手,语录本也窝着装在小巧的泥鸡外边,从外捏只能捏到语录本。一切停当了,由上到下摩挲摩挲,扽扽,搓去上面的泥巴,掸去上面的浮土和线头,拍拍双肩和后背,胡噜胡噜腰……长出口气,凄婉地一笑:反正穿衣囫囵身子睡觉早已养成习惯!
     她拿小圆镜照,发现整张脸瘦了一套,没了血色。头发仍然黑亮,但头皮疼,薅掉头发的地方结了三块指甲盖大小的血嘎嘎。于是小心拢拢梳梳,盖严,用发卡别住,蘸唾沫抿平。然后下地寻找带血根的头发,一,二,三……大约七八根,捋成绺,纠结起来,装进贴身口袋的泥鸡肚子。
     提审的时候她曾用“要文斗,不要武斗”这一最高指示作武器提出强烈抗议,要求从刑事犯牢房搬出。满脸不耐烦的主审官眼睛突然亮了,圆了,故作惊讶地问:“噢?刑事犯?男的还是女的?女的,这就对了……女的,都是女的,屋里人多暖和,多照顾你呀……还坚持换么?换……如果实在要换,依我看可以答应你的要求,调个地方,不过……我建议,去男牢吧,可以接受更好的再教育,更触及灵魂……不去?给你充分自由,男牢女牢由你挑。噢,真地不去,那就对不起了。你说一撮一撮薅头发,我、在坐的同志怎看不出来?头发挺好么,展展刮刮,溜光昶亮。你说揪头发撞墙,也没怎样呀,其实你脑袋不怕撞,花岗岩的!倒能把棺材撞成大窟窿,钻进去,带上你的孔老二,让他天天教你仁爱,仁义礼智信,这该多清静,再不会有人打扰了。对对,还有,连破书、笔记本都装进去,好好在那里研究。我这里就有你的研究成果,影印的……
     “告诉你,我们正在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革命不是……粳米干饭泡肉汤!不是……山洞偷汉子!没那么香,没那么舒坦!有能耐就端正态度,向革命群众……噢不,向无产阶级低头认罪,把所有反革命罪行和动机一股脑交代了!大家该省去多少麻烦呀!害得我们天天陪着!还有,你一再说怀孕了,至于怀不怀孕不能你说了算,得听医生的。这没错吧?别瞎乍唬了,归根结底还得老实交代罪行!不见棺材不落泪!花岗岩脑袋!”
她被噎得摇头,哀叹人性的扭曲,自己的孤立无援。
     她愤激已极,心中不断吼叫: “盲从的邪恶!盲从的仇恨!盲从的智慧!”周身疼痛已被耿耿的激情,激情的瞑想,瞑想的轻松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