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一条弄堂(四)

美国的一条弄堂(四)

融融

刊登在《星岛日报》副刊“阳光地带”版,2004年6月23日

  在美国,路名就像人名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安彤耐特也许是个随便拣来的名字。

  种种解释,都不对,都和我的感觉不相吻合。直到那天清晨,我去海边散步。

  天刚亮,水珠如千军万马横扫过来,白茫茫,灰蒙蒙。浓雾切断了视线,天地都变得浑浑噩噩。走到路口,我不由自主向路牌瞟了一眼,它仍旧直挺挺地立着,脸上露出点点暗绿,字迹模糊。我跨进了路边连着海滩的灌木丛,那条弯弯曲曲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此刻,只剩下萝卜头一截,湿漉漉地躺在我的脚底下。世界象收缩一样,变得那么狭小,我不得不凭着以往对方向的印象,往前走去。走了几步,我猛转身,好像要弃路而逃的样子,一抬眼,视线正巧落在路牌的位置上。只见它离地而起,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我看见一个长长的东西,披着白纱,远远地被吊在大树上,若隐若现。我大吃一惊,回头就跑,一路踉踉跄跄,奔出树林。眼中的天空,大海和沙滩,都朦朦胧胧地闪着白光,哪里才是归家之路?

  我把这个梦告诉先生。我说,安彤耐特,对我,不是一个普通的符号,只代表了我们居住的地址。它给我联象,给我情感,尤其是,在我拼写或者拼读这十个字母的时候,这个名字好像赋有了生命。

  先生哈哈大笑,说道:安彤耐特?你是不是在说玛丽亚.安彤耐特?路易十六的妻子,法国大革命被绞死?

  天!美丽的法国皇后,大革命送她上了断头台。

  难道我们的弄堂以她命名?我伸长了脖子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他凝神地望着我,很不明白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我肩扛着沉重的历史包袱:被大革命处死的人何以上路牌得到纪念?

  先生说,一个路牌,你为什么大惊小怪?上网查一查当时的开发商,就知道啦。

  是的,要弄清真相并不难。

  不,不,我摇了摇头。

  耳旁,涛声不绝,轰隆隆地冲上来,又呜咽咽地退下去。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底谁是路牌上的安彤耐特?有追究的必要吗?与其大费周折,宁可留下一个问号。也许,在我的心底里,早已认定,她就是昔日的法国皇后,她是我记忆中唯一的“安彤耐特”。是不是在昔日学习历史的时候,下意识里,我对她的处理和死亡深感同情,而没有得到理性的确认?否则,我怎么做了那么一个奇怪的梦?

  让那个不黯世事的女人,以暴易暴的牺牲品,寄居在美国的一条弄堂里吧!给她一份同情,给她一份原谅,给她一份安抚和关怀,难道不是我想要的吗?

  这时,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难道这就是孤独的结果?我是活糊涂了,还是活清醒了?独处,真的能打开心灵之门?

  每天早晨,弄堂里尘埃落定,人去巷空,我恢复了与路牌的对话。

  (十七之四,未完待续)

 





雨林 (2013-01-02 02:05:18)

与路牌对话,与马路调情,融融文思泉涌。

融融 (2013-01-02 02:09:44)

2004年写的,那个时候真的很闲,不知道湾区有那么多的华人作家。

海云 (2013-01-02 04:38:01)

我那时也住湾区,可惜,我们那会儿不认识,否则,我一定去你那弄堂玩。

林玫phoenix (2013-01-03 17:05:33)

果然有情调,可以看出当时的融融是多么的多愁善感,梦里花落无处-----现如今的融融已经非常务实了种菜啊,做美食啊,充实得很,从革命的浪漫主义变成了革命的现实主义,从青年到中年的必然轨迹。

融融 (2013-01-03 18:15:09)

没错。有个台湾人写过一本关于美国的书,说美国最具有平民特色的文化。台湾的老板有私人司机,美国亿万富翁自己开车。台湾很多家庭有佣人,美国最多用几个小时的钟点工。美国以Handy Man自豪,我的老公修车,木匠,管道什么都会做,我的儿子也是,地板都自己铺。我在中国时,一点家务都不会,只知道读书。全部是来美国以后学习的,包括烧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