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亚洲周刊》:德國職業教育模式厚植國力

 

德國職業教育模式厚植國力·陳美慧

·德國製造業獨步全球,有賴百年來建立完善的雙軌職業教育體系。在德國「上大學非唯一出路」,三分之二青少年選擇先接受職業訓練,獲資格證書,出路好及有社會地位,厚植國家競爭力。

-------------------------------------------------------------------------------------

德國製造業獨步全球,所有企圖解析這個國家致勝奧秘的研究,都離不開「高素質人力資源是關鍵因素」的結論。高素質人力確保「德國製造」成為品質保證的代名詞,其中,又以百多年歷史的雙軌職業訓練體制居功厥偉,被稱為二戰後創造經濟奇蹟的秘密武器,在個人發展層次上,更以實例佐證「上大學非唯一出路」的人生選項可行,成為各國取經的對象,特別是職教不發達的英語系國家。

 

經濟合作發展組織對其三十四個成員國的教育現狀報告顯示,二零一二年各國大學新生比率平均佔該年度高中畢業人數的百分之六十二,德國卻只有四成,如果扣掉非德籍的外國人,更只剩三成多,在所有工業國中敬陪末座,但德國國力之強盛卻是鐵的事實,顯然國家整體競爭力不只靠高學歷定義。

 

德國的職業教育歷史悠久,早在中古世紀,手工匠行會中就出現了「學徒式」的工藝傳承,師傅(Meister)不僅傳授技藝,更需要以身教培養誠信、榮譽感、同情心等美德,是極受人尊重的社會階級。經過數百年的演變,這一傳統發展成今天的學校(多為政府公立)與企業合作的職業教育模式,各種職業學校九千多所。現代徒弟不再需要多年寒暑才能出師,但學習一技之長的觀念已根深蒂固,行行出狀元,是生活中的實際領會,不是遙不可及的神話。

 

最有名的例子是一九九八至二零零五年擔任德國總理的施羅德。他在二戰之後出生,家裏一貧如洗,和寡母靠接濟維生,讀完八年的民眾學校後,先在陶瓷藝品店當三年學徒,習得零售買賣的商業技巧,之後一邊打工當店員,一邊讀夜校通過高中會考,迂迴讀上大學法律系,而後走上仕途,最後成為一國之首。

 

所謂雙軌職業訓練,就是學校和企業共同培養技藝職業人才,理論和實務緊密結合。根據企業需求,學校和企業共同制訂人才培訓計劃、教學大綱;學生在學校和企業兩地輪流學習,最後不只要學校考試通過,還需要參加工商協會(Industrie- und Handelskammer, 簡稱IHK)的專門考試,才能取得證書,自稱學過某行業。IHK是代表工商利益的全國性組織,證書極具權威。受訓資格寬鬆,但要考過不容易。

 

有了證書,就業才有保障。除了清潔工以外,德國的求才廣告清一色要求應徵者必需具備該行業學習證書,不管是麵包師、還是鋪地磚的技工,僱主要的是立刻可以進入狀況的專才。行業資格證書等於品管把關,這個觀念深入人心,是促使職業訓練蓬勃發展的主因之一。

 

在德國,教育屬各邦政府職權,但只扮演次要的角色,企業才是職業教育的主體。依自身需求量身訂做,培訓人才,雖然需要投入人力財力,但效果經常比延攬缺乏實務經驗的大學生要強,財力雄厚的大企業理所當然投入,但規模小的公司也聯合上下游相關小型業者,由政府補助委外進行實務訓練,維繫工藝傳承,大大小小總共四十七萬家參與職訓,佔全國企業總數的兩成二。

 

IHK的資格證書,從A開頭的柏油工人,到Z結尾的二輪車技師,涵括四百多種職業,訓練期兩年至三年半不等,每個行業需掌握的專業技巧、學生與企業主的關係、學校與企業的分工、訓練師的資格、政府對企業之補助等,由教育部和經濟部諮商之後制定,鉅細靡遺。學生實習期間的薪資依行業不同而有差異,每月在三百五十歐元(約為四百五十五美元)至一千三百歐元之間不等,美髮師、房屋仲介最低,銀行、保險最高。

 

不讀大學也不虞生計,是不必勉強走學術路線的重要理由。德國人都知道,家裏東西壞了,最好自己想辦法修理,非不得已找工匠,就得做好荷包大失血的打算。德文諺語裏有「工匠家的地板是黃金做的」(Handwerk hat goldenen Boden)的說法,意思就是工匠「錢途」無量。以水電工為例,每小時到府服務的酬勞在四十到五十歐元間,扣掉各類稅捐、店租等成本,真正落袋剩下十二至十五元,已不符古早的想像,但小康絕沒問題。

 

活潑外向的娜塔莎高中畢業後原本想念大眾傳播,可惜粥少僧多,成績不是頂尖的,等上幾學期是常態,於是西班牙文特別好的她決定先去馬德里遊學。一年之後,大學仍無著落,但遊學的經驗讓她變得獨立而實在。閒著也是閒著,回國後申請外文秘書訓練,兩年後拿到資格證書,開始接按件計酬的翻譯案。這樣過了一年多收入不算穩定的日子,去年夏天經朋友介紹,二十四歲的她被一家大型保險公司錄取成為受訓生(Azubi),開始第二個職業資格訓練。

 

這個訓練為期兩年,表現良好的話,二零一四年夏天她就可以升格為正式員工,她告訴亞洲週刊,「去念個財經碩士肯定會增加升遷的機會,但不念也無所謂,收入反正很不錯,而且這行該會的我都會學到,有沒有學位其實不那麼重要」,她的薪水在受訓生裏算數一數二的,以此推算正式員工的敘薪,她相信將來靠賣保險也能過不錯的生活。

 

娜塔莎單槍匹馬拖著塞滿表格的小行李箱滿城跑,每天平均拜訪三名客戶,一星期中的某一天集中和主管及同事們進行個案分析,週末和晚間是理論課或準備考試的時間,和還在念大學的高中同學比起來,她的日子過得同樣忙碌、充實,出路卻不見得較差﹕「我自己租得起公寓,不必向銀行借助學貸款,也不用再找工作了!」

 

十九歲的亞德安畢業於柏林頗負盛名的盧森堡高中,是數學資優生。他已拿到柏林工業大學數學系的入學許可,卻選擇到以隨機運算著稱的Weierstrass Institut數學研究所當受訓生。

 

亞德安的受訓為期三年,順利學成的話,他將擁有IHK數學軟體開發工程師的資格。受訓期間,他以兩星期上班、一星期上資通訊高級職校的頻率輪流學習。上班每天八小時,比上課時間長許多,但他寧願上班,因為上課學理論很枯燥,上班學實務好玩多了,而且同事全是數學奇才,「從他們身上學到的東西肯定比上大學還要紮實」,另外還有薪水拿,第一年每月七百元,第三年升到八百,不需要跟家裏伸手。他說,很高興做了放棄大學的決定,前一屆的兩名受訓生已成為正式研究員,他每天兢兢業業,希望表現夠好,將來也有機會被納為正式員工,從事夢寐以求的工作,「上大學以後還有機會,但這一流的訓練機會,千載難逢」。

 

求知的道路不一定得是直線,德國高等教育給年輕人選擇的空間。和娜塔莎、亞德安想法雷同的人不少,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三分之二的德國青少年選擇接受職業訓練,之後再視個人能力或環境需求決定進修與否。當然,這三分之二之中的多數自認不是讀書的料,所以選擇就業,七年級進入相當職校預科的中學,十一年級開始上職業學校。

 

保羅.羅博中學(Paul-Loebe Schule)是一所職校預科,學生除了接受一般中學的通識教育外,還必需學會開公司或工廠的本領——從採買原料、設計完工、廣告、訂價、出貨、品管、到開帳單收款,全部都要學,為以後的職場生活做準備。學校高年級學生,一起開了十家所謂的「學生公司」——家具、裁縫、紙品、回收設計、餐飲小吃到財稅管理,林林總總,每個星期規定至少四小時上班時間,實習成品以低於市場價出售,一切模擬務求逼近真實世界。

 

職教可維持社會穩定

 

譬如參與家具工廠的學生除了要會鋸、拋、磨外,還得嫻熟各式木材的特性、油漆顏色的化學成份和毒性、「美學的教育當然也不可少」,負責木工實習科目的老師韓許克向亞洲週刊解釋。另一位老師齊門肯定學校的教學設計夠堅實,但心裏的無力感卻與年俱增——不少學生來自領救濟金的低下階層,家裏缺乏學習榜樣,懶散又沒紀律,表面上安排進職訓,說穿了就是花錢買社會安定,「不至像法國那樣青少年暴動,也不會拖累就業的漂亮數字」,職訓一個接一個,但沒一個堅持到底,她很懷疑這樣的扭曲能撐多久。

 

企業收容「問題學生」或殘障者當學徒,能得到優厚的政府補助。因此,十五至二十九歲的德國青年失業率不到百分之八,全歐最低。

 

儘管制度不夠完善,這類的學生同樣有成長的機會。安德亞斯是一個例子,年少時愛玩,成績不好,當完兵後受訓學施工繪圖,後來在工地當管線工,憑藉營建相關資格和經驗,申請到大學讀營建工程,二十九歲才念大一,「過慣了不太用大腦的日子,現在吃力多了」,但慶幸機會還在,更懂得珍惜。

 

來自台灣的博士生張弘琪回想起幾年前在柏林工大念景觀設計的情形,班上同學有實務經驗的一大堆,有的人做過石匠,有的是園丁、木工,二十好幾才到大學修學位,累積晉升的本錢,輪到要交植栽應用或造園細部設計圖的作業時,這些人做得又快又好,令人羨慕不已。

 

美債歐債危機當頭,強調實務的大學教育吃香,能確保飯碗的雙軌職訓大受歡迎。四十年前,以斯圖加特為首府的巴登符腾堡邦開始將雙軌職訓延伸到大學層級的時候,只有五十家公司參與辦學,現在全德可選擇的雙軌科系已經超過九百三十個,參與的企業超過九千家,絕大多數分布在工業發達的德南地區,每十個大學生中有一個是念雙軌的,以理、工專業為主,其他地區則不到百分之三。根據德國職教研究所的統計,二零一一年有六萬名大學生選擇雙軌學習,比二零零五年增長七成。

 

雙軌大學生一邊修學分一邊工作,沒什麼寒暑假,休假時間多用來寫報告,非常辛苦,但先苦後甜,畢業後不只碩士文憑和資格證書到手,九成的人被訓練主留用,有機會成為未來管理階層。德國專業人力即將嚴重短缺,雙軌教育被視為防範之計,汽車、機械、化學業都搶著要人,雙軌模式將持續走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