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亲情杂叙(10)父亲的骨肉情怀

 

                         父亲的骨肉情怀

父母生了我们姐弟六人我二姐和两个妹妹都送人收养了,唯一的弟弟夭折在奶妈家中。后来人们看到我家姐妹五个就有三个送人,因而推断父母的心肠“硬”。母亲早逝,我无从得知她的心情,耳闻目睹父亲对我那三个抱养出去姐妹的牵挂,我渐渐地读懂和理解了父亲。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囿于卫生和医疗条件,多子女和无子女家庭(因不孕或早夭)并存,送养和收养是很平常的事。一般来说,送养子女的人家大都比较贫穷,而收养的人家却未必都很富足,往往只是因为无子女,负担较轻。我二姐和大妹都是因为家境窘困被送养出去的,对方的家境均不是很富裕。我母亲去世时,刚8个月的小弟需要雇奶妈,小妹5岁,我9岁,大姐15岁。人们看见父亲很难养育我们姐弟四个,好些人劝父亲把小妹送人,上门收养的人也很多,父亲就把小妹送给一户条件相对较好的人家。

父亲将女儿送人,生活负担减轻了,可一个女儿带走一片心,牵挂这个、牵挂那个,心儿却不“囫囵”,变得支离破碎了。

二姐的养父母不愿意和我家来往,父亲很理解,就连借故看看她的念头都没有。每次我走亲戚回来,父亲都会仔细地问她的近况,诸如身高、面色、读书状况、是否愉悦等等。二自己认亲回来后,父亲对她有求必应(详情见《我的二姐被两次送人》)。二姐初始是招了女婿,后离异出嫁。她再婚后不久,父亲就亲自去她婆家探望。回来后,从来不婆婆妈妈的父亲不止一次地和我说“那家的人性好”。骨肉亲情,希冀幸福,看到女儿有了好的归宿,父亲放心了。可以想到,父亲没有见到二姐在养父母身边的状况,曾是多么焦虑。让她在那里过得幸福,才是他当初送养的初衷啊!

大妹一直和我家亲戚往来,父亲了解她的方方面面,感到很欣慰。可大妹的上学,却让父亲费了心。大妹升初中那年,由于成绩好,被分到距家较远的县一中。大妹想家,在学校不安心学习,据说一个月也没有学会一个俄语字母“A”。九月一日入学,国庆前夕就退学了。我国庆节放假回家,父亲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说她不念书怎行。来想去,父亲竟然让我去我的母校问问,看可不可以收下大妹。这个想法在当时可谓匪夷所思,因为那是个一切都公事公办的年代,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而且我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我的母校在我们居住的镇上,也是公办学校,相当于县二中。我刚从母校毕业,以优异成绩升学,很给母校长脸,也许这就是父亲让我出面的缘由。我大着胆子去找学校领导,说明大妹的情况学校领导反复确认是我的胞妹,而且是从一中退学的学生后,出乎意料地一口应承了下来父亲高兴得一个劲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马上让我去叫大妹来上学。大妹的养母提出让她上学时在我家吃走读,父亲也同意了。初中三年,外加“文革”,父亲给大妹做了五年饭。而之前,我在这个学校上初中时则是在校吃了三年做得很差、几无营养的“猪汤狗食”,因为父亲劳动一天很累,不想“早起晚睡不歇晌”地侍候我。我感觉到,尽管父亲为了大妹的生活条件稍好一点而把她送人了,但为了女儿的前程,他仍然愿意任劳任怨地履行做父亲的责任。

小妹送出去的第年,我的小弟就夭折在他奶妈家。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儿子没有了,心爱的小女儿送人了,我大姐也出嫁了,家里孤单单地只剩下我们父女俩。从不唠叨的父亲常常会说,要知道我那个弟弟活不长久,就不该把小妹送人,她那么大了去陌生人家不适应,我也没有个伴。尽管小妹养父母家条件比较好,小妹也很幸福,但把已经5岁的小妹送人,成了父亲摆不脱的内疚。大妹读初三那年,小妹也来这个学校就读。每隔几天,大妹早饭后上学时父亲就会给她几毛钱,让她放学后买点儿肉,并叫小妹一起来家吃饭。小妹来了,父亲就笑眯眯地忙乎着;小妹来不了时,父亲的泪水不由得在眼里打转。这些是我们后来回忆父亲时想起来的,小妹当时哪里知道父亲的心思?父亲弥留之,对我们姐妹的呼唤已没有反应了,最后闻讯赶来的小妹叫了一声“爹”,他的眼角就泪珠不断,足见他对小妹的特殊牵挂。生离死别,痛莫大焉。若有半分奈何,谁愿意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骨肉亲情,柔肠百转,我从父亲的这些个举动窥见了他内心的最柔软之处。

1967、1968那两年,“文革”夺权、武斗,闹得乱哄哄,学校不能呆了,我就回家里住着。俩妹妹的学校也是乌七八糟的,她俩就住在我家。大姐、二姐都有了孩子,她们也偶尔带孩子来住。饱受战乱之苦和左倾之灾的父亲非常痛恨“文革”,常常坐在桌子后面气乎乎地自言自语:“哼!老毛!”但我们姐妹几个都聚集在父亲身边的那段时间,也是他最愉快的时候。父亲见女儿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了,三个小的知书达理,两个大的已有归宿,一贯不苟言笑的他常常喜笑颜开。父亲笑眯眯地一会看看女儿,一会看看外孙,嘴巴乐得合都合不上,谁能说他的心肠“硬”呢?

 

                            2013年2月4日






木桐白云 (2013-02-18 08:58:05)

那有多少父母是真硬心肠的。

梅子 (2013-02-18 12:04:29)

可怜天下父母心!

海云 (2013-02-18 14:41:33)

你父亲对小妹的那段细节描写,让我落泪。梅子姐从小就很细致地观察生活。

天地一弘 (2013-02-18 15:05:46)

骨肉亲情,无法割舍。

夕林 (2013-02-18 16:00:22)

真情最感人!谢谢分享你家的故事。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若敏 (2013-02-18 18:29:40)

谢谢梅子姐,看到一篇篇往事,觉得我们太幸运了。

玮仁 (2013-02-18 18:46:40)

骨肉亲情啊,是段心酸的往事.....

梅子 (2013-02-19 00:55:58)

海云你有所不知,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成了反刍动物。好多细节都是慢慢回忆起来,再消化吸收的。

 

梅子 (2013-02-19 00:57:34)

一弘说的极是,非常纠结。

梅子 (2013-02-19 01:00:22)

到了我这个年纪,不写出来就会带走,必须抓紧。

境遇都是国情、家情使然。

春阳 (2013-02-19 02:09:33)

的确是,孩子送人本身就是很痛苦的。

林静 (2013-02-19 10:14:05)

令人唏嘘。

梅子 (2013-02-19 12:59:27)

是的,我们的遭遇是时代的悲剧。

梅子 (2013-02-19 13:08:06)

尽管一切已经过去,想起来也很平静,我还是要把它忠实地记下来,这是历史的印记,不完全是我的家事。

谢谢你,新朋友!

梅子 (2013-02-19 13:14:16)

春阳,是你的文章引发我的回忆,还等着看你离开母亲三年做什么去了。

梅子 (2013-02-19 13:15:36)

那个年代,这种事情不少。

雨林 (2013-02-19 13:32:41)

梅子姐妹家中曾经有一个好父亲啊。

梅子 (2013-02-19 14:04:27)

是的,雨林。

可惜他老人家走得太早了。

panda13 (2013-02-19 17:35:51)

我的两个小姨妈,也被送人了。不过,都是好人家。后来也都让她们和亲生父母来往。。。

梅子 (2013-02-20 03:07:32)

那个时代的悲剧。

Amoy (2013-02-22 08:57:45)

您父亲很不容易啊,好在孩子们都各自幸福平安就好。

梅子 (2013-02-22 14:21:10)

谢谢你!我们那一代人的父母普遍较苦。

予微 (2013-02-28 06:36:23)

细细体会这父亲的心肠!谢谢梅子姐。

梅子 (2013-02-28 09:57:13)

这些都是后来体味出的。

西山 (2013-03-06 18:55:14)

这么一个细腻体贴的父亲,梅子姐,这是你们的福气!多少补偿了失母之痛。

梅子 (2013-03-07 12:17:50)

谢谢西山。

父亲虽然言语不多,倒也细腻体贴。但人们说的“冷爹热娘”还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