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有爷爷

 

窗外濛濛的细雨,在不停的下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催人泪下的诗句,是不是在告诉我们,这清明的雨滴,有一种神奇,能把你的思念,传递给山那边的亲人?

永远不会忘记,4年前的那一天。傍晚,我正在做饭,电话铃声响了,拿起电话,是先生的弟弟,语气有些短促,语不成句:大哥回没回来?爸爸有紧急情况。。。进了医院。。。

我当时有点蒙,可还心存希望,爸爸,那个身板硬硬,开明乐观,刚到71岁的爸爸?前几天打电话还朗朗大笑的爸爸进了医院?怎么了?你们不都是在医院工作吗?可是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一点点发凉,有些承受不了:大嫂,让大哥做好思想准备吧。。。

我恍恍惚惚的跌坐在地上,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这是真的吗?多希望,我这只是一个梦!

第一次见到公公, 90年春节,。我和先生都是在北京上学,工作,恋爱,领证,一切都自己做主了。先生是长子,公婆想让我们回老家举办个仪式。那时我想反正丑媳妇早晚都得见公婆, 索性就大方点。见公公的第一面, 我就好不扭捏的叫了声爸爸, 那时公公才刚刚50, 身板直直的, 高兴的答应着, 脸上乐开了花, 见人就操着他那浓重的地方话讲: 这个姑娘很大方......

我和先生的婚礼, 是公公一手操办的, 照相,摆席,宴请,餐单。。。那时他是地方运输公司的经理, 很有人缘.  我们风风光光的办了20几桌......公公操劳,安排着一切。每到晚间,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烤着炭火,唠着家常,公公那高兴的样子, 至今历历在目.

我恍惚的从地上站起来,悲从心来,难道,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那和蔼的面容了?再也听不到他那朗朗的笑声了? 怎么挥手之间, 人就仙去呢?  他去的地方,和我们隔着的那一层是什么? 是永恒,还是空气?

我内心悲痛着,颤抖着,也飞快的思考着,老公当时正开车回家的路上,这个时候,不能给他消息。我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给一个旅行社打了电话,给老公订了一张第二天回国的机票。

办完婚礼回到北京,我们就甜甜蜜蜜的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后来老大出生, 婆婆毅然辞职, 来到北京来帮我们照顾孩子, 公公则一个人留在老家。那时先生的妹妹还在读书准备考大学, 公公就一个人操持着家里的一切, 洗衣, 做饭, 上班, 任劳任怨。在他们的心里, 子女的需要, 就是他们的需要, 他们自己克服着困难, 帮子女解决着困难.

再后来, 公公退休, 也来到北京,跟婆婆一起照顾孙子, 他们把我们的家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我每天下班回到家, 吃完可口的饭菜,  公公都说, 你一天没见到孩子了, 快去和孩子玩会去吧,  , 我来洗。幸福的我,那时总是欣然从命.  

车库的门开了,老公回来了。我心里一直在颤抖着,可拼命的忍着,我想让老公把饭吃完。我知道,凭他和父母的感情,未来几天,他都不会正经吃一顿晚饭了。老公大口大口吃完晚饭,我小心翼翼的,颤颤巍巍的告诉他: 你需要回国一趟 ,机票已经定好,因为爸爸住进了医院。。。

老公大叫一声,丢掉饭碗,立刻拿起电话打给他弟弟,他只撕声裂肺的问了一句:人,还活着吗?听着电话那头的回答,老公丢掉电话,跪地长哭。。。。

常听先生讲起他家里的故事。公公出生在云南边远山区,读书都要翻过几座山才行。那个时候,读书不容易,走出大山更不容易。虽然贫穷,可公公很要强,读书很好。因为经济原因,公公只报了省里的一个中专并考取,从此,他带着祖祖辈辈的希望,走出了大山,有了全新的生活。

多年之后公公成家生子,可从没忘记老家的人,出钱出力从不犹豫。我们后来回去给老人家扫墓,才知道,山区里原来没有公共厕所,是公公出钱,帮村里修了公路,建了公共厕所。

老公家里兄妹4个,他是长兄。小的时候,他也很调皮捣蛋,可公公念他是长子,要给弟弟妹妹树个榜样,在他的身上,没少花心思。也骂过,也打过,但更多的是关爱。后来公公通过关系,把他放到一个很有责任感的老师的班里,那个老师看老公人挺憨厚的,开始慢慢的让老公担当一些班干部。从那时起,老公慢慢开窍,刻苦,懂事。。。。。。

老公考上大学后,两个弟弟也相继考上大学,家里有3个大学生,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了。老公说,有一年他回家过春节,临走时,公公刚从外面开会回来,公公看到把老公穿的裤子有些磨损了,再看看自己唯一的一条能穿的出去的裤子,立刻把自己身上裤子脱下来,和老公对换了:你们出门在外,要像点样子,我在家,穿什么都没关系。。。。

那一晚,老公跪地长哭, 那是撕心裂肺, 是痛不欲生的哭。我默默的陪着流泪,家里几个孩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老二从没看过爸爸如此痛哭过,他心疼爸爸,用他那还不足以环绕爸爸的双手抱着爸爸的腰,爸爸走到哪,他去哪里,爸爸跪在那,他也跪在那,就是那么紧紧的紧紧的抱着爸爸,陪着爸爸,一起哭。双胞胎还不太懂事,被吓蒙了,只是不断地递上纸巾。老大红红的眼圈,站在那里,告诉老二:让爸爸哭吧,不要打扰他。。。。他自己回到房间,挥笔写下《我的爷爷

老公从这个房间,哭到那个房间,他就是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爸爸,今天怎么就没了呢?

公公生性乐观开朗, 心胸开阔, 退休以后, 和婆婆奔波于各个子女家。这家生孩子, 那家需要帮手, 他们都毫无怨言的把自己奉献出去。子女都大了, 各有性格, 有时侯说话办事不一定都顺着他们的心思, 可公公从来没有摆过家长的架子, 凡事都让子女自己决定。晚辈们有的时候年轻气盛, 磕磕拌拌的时候也有, 可是公公都很谦和的调整自己的心态, 以子女的家庭幸福为最高前提。明理大气,可以说是对公公的最好定义.

我们来美国后, 公公婆婆先后4次来到美国, 先带老大, 后带老二, 又带双胞胎, 他们来了, 总是把我们家里家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院子里种满了鲜花和蔬菜, 洗衣做饭, 公公样样拿的来。公公很勤快和干净, 他自己的衣服, 总是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而且都是手洗,在这点上我常常感叹。

那天是公公71岁的生日。婆婆早晨醒来,发现公公穿戴整齐,倒在客厅。一摸,人已经凉了。也许那天他不舒服,不想打扰婆婆,自己起来找药?可惜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我们一直以为,以公公硬朗的身体, 乐观的性格, 最起码, 他还可以再活10, 20, 可以看到他的孙子孙女们上大学, 听他们讲各种奇谈异事, 享受无尽的合家欢乐啊.  可惜可惜, 这都永远成了可惜。

原来我们计划那一年暑假回国,老大大学尘埃落定,我们可以轻轻松松的带上公公婆婆去玩丽江, 游大理, 吃小吃, 逛庙会了, 那也是我们盼望以久的期待啊...... 可惜可惜, 这都永远成了可惜。

老公那晚,一夜无眠。第二天我送他去机场,我知道,这个无法拟补的痛,将永远的留在他心里了。

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和谁能有亲情联系,那真是缘分。我是北方人,老公是南方人,我能有缘管公公叫了20多年的爸爸,成为他的儿媳,耳语目染看到他的善良,宽厚,感受到他的疼爱,亲情,真是心存温暖。这份温暖在心里的一个地方,永远有他的位置。

大了一点的双胞胎常常问:爷爷去了哪里?我告诉他们,爷爷去了大山里。爷爷还会回来看我们吗?我说,也许,在梦里。。。。。

清明时分雨纷纷,写下文字也断魂。以上回忆,献给睡在山那面的爷爷。

 



 



 






予微 (2013-04-05 03:27:45)

阿朵,看得我泪雨纷纷!爷爷他老人家深明大义,爽朗俐落,所以走得也干脆利落,不给晚辈添麻烦啊!

你家老二很有情哦!阿朵一家好有福气。

大灰狼太太 (2013-04-04 20:42:38)

一同悼念可爱的爷爷。

Sujuan (2013-04-04 20:53:19)

阿朵,好感动呵!祝老人安息!愿您婆婆在这样的日子里节哀保重!

春山如笑 (2013-04-05 03:17:18)

朵朵,

这种悲痛我也有过,真的是撕心裂肺。我的父母都是在83岁左右去世的,先是父亲,接着是母亲,当时我觉得自已成了孤儿。子欲养而亲不在,遗憾很多,但我在他们去世前其本上每年都会去看他们,所以多少有些安慰。

如果山那边的爷爷看到你们生活的如此幸福,一定会非常欣慰。

谢谢你的文章,许多人都会有类似的经历,特别是今天,更能产生共鸣。

春阳 (2013-04-05 00:49:07)

情真意切,好文。你们过得好,老人家会含笑九泉的。

木桐白云 (2013-04-05 01:30:29)

亲情就是这样抓人

梅子 (2013-04-05 02:08:45)

朵朵妈,我也流泪了。

人生苦短,好好珍惜生命,好好孝敬老人。

阿朵 (2013-04-05 02:10:12)

谢谢大灰狼太太。清明到了,思念的季节。。。

阿朵 (2013-04-05 02:13:13)

谢谢素娟。很难,一同携手50多年的人离你而去,婆婆说了,公公走了之后,她就没有真正从心里大笑过。前2年最难,慢慢会好些。

阿朵 (2013-04-05 02:16:39)

春山如笑,真的是遗憾,可是,我们除了怀念,还能做什么呢?写出来,也许是一种安慰吧。

姜尼 (2013-04-05 02:21:57)

阿朵的散文真好,真情动人!写在清明,那边的人会知道。

阿朵 (2013-04-05 02:24:19)

是啊,我也这么想。其实最使我不敢碰的是4年前的那个晚上,听到噩耗时全家的震惊,特别是老二抱着爸爸大哭的场面,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触及,可是今天能写出来,也是一种释放吧。

老公对那晚也记忆尤今,老二他对的体谅让他从心里感到安慰。

阿朵 (2013-04-05 02:25:09)

是啊,这就是亲情吧。

阿朵 (2013-04-05 02:29:25)

梅子姐,这也是我的感触。家有老人的,趁着老人家还健在,好好尽尽孝心,常回去看看,这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工作,事业,名气,财富,到头来都是浮云,亲情才是永恒的。

阿朵 (2013-04-05 02:30:32)

谢谢姜尼,真的希望那边的人能听到。。。。。。

林静 (2013-04-05 04:01:45)

多可爱的老人啊,感动!

阿朵 (2013-04-05 04:25:00)

予微所言极是!

在爷爷去世后,老公连夜回国往家赶,全家人都沉浸在不能自拔的悲伤中,老大的文章出来后,我寄给老公,他们读到:每个人都会死,可爷爷选择没有 痛苦的离去,全家人又都在身边,这是爷爷的福气!老公全家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有了释放。

亲情,亲情!亲情再深,又有谁能留住亲人?!

阿朵 (2013-04-05 04:26:34)

谢谢林静!

林静 (2013-04-05 04:40:21)

刚看了Carl写的「我的爷爷」,写得真好,声情并茂。

玮仁 (2013-04-05 12:31:37)

缅怀亲人,愿爷爷安息!

渺渺 (2013-04-05 14:30:03)

愿爷爷在天堂一切都好,永远怀念这位慈祥可爱的爷爷!

老来天真 (2013-04-05 15:39:57)

好爷爷有好报,爷爷这样没有痛苦的走了,虽然说对亲人来说难以接受,可是对爷爷来说是福!这让我想起我的父亲,他的病痛,是那样的巨大,他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可是爷爷却没有,是福气呀!阿朵!

刘瑛依旧 (2013-04-05 16:00:43)

读阿朵的文章,真是感动!有此也可见,你是个好媳妇、好儿媳。向你学习啊!

西山 (2013-04-05 17:56:33)

阿朵,看得我差点儿掉了泪。你一大家子的亲情总是很感人。

我爸爸上了年纪后说:“老人这样突然地走,是善终,对自己、家人都好。” 从这个角度讲,爷爷是幸福的。只是活着的人,尤其是奶奶,要承受痛苦。

Sujuan (2013-04-05 21:45:31)

不容易。亲人突然离世没有机会说再见常常给活着的人畄下无数遗憾和猜想!请转告奶奶我们的问候和泪水与她同在!也请求上帝安慰她的心,让她晚年有平安有喜乐能重新欢笑!我相信爷爷也希望她快乐地度过她的岁月!

阿朵 (2013-04-05 23:11:25)

谢谢sujuan。

心桥把你的《亲子加油站DVD》放我这了,有时间来取吧。

阿朵 (2013-04-05 23:12:26)

谢谢玮仁!(伟人:-))

阿朵 (2013-04-05 23:13:01)

愿爷爷在天堂一切都好!谢谢渺渺!

阿朵 (2013-04-05 23:13:45)

从这个角度讲,你是对的。我也是这样安慰奶奶。

阿朵 (2013-04-05 23:14:50)

哪里哪里。清明到了,有些伤感抒怀而已。

阿朵 (2013-04-05 23:18:15)

的确,最痛苦的是奶奶,那一年老公回国把她领来美国,别提了,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她都是眼睛红红的。她说,太多的后悔和遗憾了,最大的后悔就是不应该和爷爷一人睡一个房间,这样老伴起来自己都不知道。。。。。。

Sujuan (2013-04-06 00:54:52)

我现在Aspan, Colorado 参加冬季滑雪诊所明晚就回家,星期天下午五至六时到您家取CD,行不行?

Sujuan (2013-04-06 00:54:57)

我现在Aspan, Colorado 参加冬季滑雪诊所明晚就回家,星期天下午五至六时到您家取CD,行不行?

阿朵 (2013-04-06 02:36:33)

中!你来之前打个电话,just in case。

笑微 (2013-04-06 16:41:17)

阿朵,爷爷在山那边一定听到了你对他缅怀,有你这样的好儿媳也是老人家的福气。向我们吃苦耐劳,善良开朗的云南爷爷致敬!

抱峰 (2013-04-06 22:22:05)

可敬的老人,安息吧!

天地一弘 (2013-04-07 06:17:18)

感动,深深地埋在了心里,愿山那边的爷爷安息!

Amoy (2013-04-08 15:13:37)

阿朵的文章感人,我看哭了,也想起了去世的婆婆。家和万事兴,亲情让人感动!

阿朵 (2013-04-09 14:08:31)

谢谢笑微。云南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很多地方我还没玩到,希望有机会去一趟西双版纳。

阿朵 (2013-04-09 14:09:35)

谢谢抱峰,回复迟了,见谅!

阿朵 (2013-04-09 14:10:17)

谢谢一弘!

阿朵 (2013-04-09 14:11:43)

谢谢Amoy,缅怀总是让人触及心里伤感的地方。

黎玉萍20070302 (2013-10-03 04:03:26)

兩代人,特別是婆媳之間能有這樣的感情,實在少見。透過文章細寫老人的字裡行間,我同時讀到你的形象。再聯想到這兩天你這樣幫助我,我真實地感受到你的為人。家中幾代人有這樣親密和諧的關係,你功不可沒的。拜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