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上车。她从游泳袋里拿出我的钱包，摆在我的腿上说：“用了十块钱。酸奶是我请朋友吃的。”然后目无表情，两眼看着外面的夜色。
我故作轻松地说：“肚子里装了那么多的冷东西，待会儿会不舒服的。你的病还没有好透呢。”我启动车子。
“Where are we going?” 女儿奇怪地问我。
“你说去哪里？想回家还是到哪里去坐一坐？”我询问女儿。“哦，I think we are going to have a fight.（我以为我们要开始吵架了）”看样子她是有备而来，准备好了和我作战。我苦笑，这已经是我们之间沟通的最直接的方式了。怪谁呢？
我接茬说：“把一件事情弄清楚，也不是只有吵架这一种方式。我想换个方法。再说，这里也没有可以摔可以砸的，多没趣。”这个冷笑话不可笑，她不作声，我也就闭了嘴。
车子在两人的沉默中往家里开。我不知道女儿此时作何感想，我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心平气和。具体用什么样的方法和她沟通，我也没有想好。车子停在了家门前的Driving Way 上。我把收音机里的频道调到102.1台，这是个古典音乐欣赏台，里面正传来小提琴悠扬的琴声。两个人就这么在车里坐着，都没有要出去的意思。里面和外面一样，完全黑下来了。
“女儿，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这几个问题是我作为妈妈必须知道的。也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我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喜欢游泳吗？”
“Yes，I do。”
“每天下午的游泳课是不是你很乐意去上的。”
“是的，但是——”女儿欲言又止。“但是什么？”
“但是，每天下午从三点半到五点半，我们要来回游两个小时，老师只有5分钟的休息时间。我觉得太累了。再说，我不像我的朋友，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游泳了。”
“我听你回家说，老师都夸你游得快又好，还要考核你到快班去呢。”
“我想进快班，可是我又怕进了快班就更加累。我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女儿，我问你，你去游泳是为了自己喜欢还是为了进快班？”
“是为了我喜欢。但是，我也不想呆在普通班里，和那些游的慢的同学在一起，那很没意思 。”
“OK， 我明白了。你想进快班，但是又怕吃苦。这件事你必须做一个选择。我不会强迫你给你压力。但是，有一点我不得不对你说，既怕苦怕累，又想达到理想目标的，这样的好事情，我还没有听说过。”我听到女儿短叹了一口气。我不说话了，给她时间考虑，我也想着下一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一共缺了几次课没有上？”
“You knew already.” （你已经知道了 ）
“But I want to hear from you.” （但是我想从你嘴里听到）
“四次。”“怎么会四次？” 我的嗓门下意识地又高了起来。女儿打量了我一眼，说：“两次生病了，昨天没有去，还有今天。”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女儿是得了重感冒，还是我打电话请假到学校在家歇了两天的。
“昨天你也没有游泳？那我下午来接你的时候，你还喊累死了累死了。”
“那是我假装说的。我昨天还是感觉身体发软，就在操场坐了两个小时，直到你接我回家。我的头发昨天都是干的。”
“头发是干的？ 我怎么没有注意到？”我努力回忆昨天下午接她回家的情景，无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因为你傻瓜呗。”女儿在黑暗中诡秘地轻笑了一下。谁怪我粗心没有发现呢？我自己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女儿把我当作猫，和我玩儿起了猫捉老鼠。
“那么，今天下午的事是怎么回事？”我趁势追击。“今天下午我本来已经打算去上课了，可是我的手机响了。我以前中学的三个好朋友，他们都在另一所高中读书。今天她们下了课，专门约好来看我的。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所以我就没有去上课，坐她们的车去了Yogurt Land。”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呢？”
“我怕告诉你你不同意。还有，我怕你知道我不去上课会失望。以前我放弃了画画、弹钢琴，排球课，你已经够失望的了。如果这次我放弃了游泳再不去，你就会更加失望的。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如哥哥好，我做什么都做不长。我是一个让你失望的孩子。”女儿说到这里的时候，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要流泪的冲动。
我诚恳地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和你的哥哥比较。我只是希望你上进而已。你如果不想去游泳，我不勉强，但是会对你逃避责任感到失望，仅此而已。现在你不但逃避责任，而且沾染上不诚实的错误，这才是我今天发怒的最大原因。”我停顿了片刻，让女儿有时间思考和咀嚼我说的话，然后才说：“这是一个用诚信建立起来的社会。Credit是靠一言一行建立起来的。以后别人凭什么信任你？就是看你怎么说又怎么做，有没有表里如一，是不是值得信赖。诚实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个人品格。我宁可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的真实感觉，也不希望用欺骗这样的方式得到我更大的怒气。”
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用的是中文，问她听明白了没有。她点一点头，我估计也只是听懂了百分之五十左右，于是，我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走着，收音机里已经改换了另一首低缓的大提琴演奏曲。车内的气氛越来越轻松温暖。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在反省自己：书上说，孩子隐瞒躲藏，很多时候是因为害怕面对父母亲生气、羞耻、罪咎、责备和离异。他们害怕面对关系上的后果，却不害怕面对行为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不是自己时常暴露的失望情绪，让女儿感觉到了退缩和自卑了呢？我扪心自问，难道女儿说的常和哥哥做比较，不对吗？在我的内心深处，我难道没有比较过吗？记得我有一次就大声地问过女儿：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哥哥可以去做到很好，你就不能？
上帝救我！“伪君子啊！先除掉你眼中的梁木，才可以看得清楚，再去除掉弟兄眼中的木屑。”（马太福音7：5）我听到黑夜里有一个声音这样对我说，让我羞愧不已。
这个时候，我听到女儿小声音地说：“对不起。我做错了。你罚我吧。我不配。”
我感动地说：“妈妈也要说对不起。今天下午我脾气又不好了，请你原谅。”
女儿的身体向我靠拢过来，我很深情地拥抱了她。这个拥抱，蕴含着太多的意义，以至于我和女儿都彼此感受到一种释怀后的放松和感动。
晚上，女儿自动交出了她的手机，放在钢琴上面。上面还附加了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
Mom， sorry for the trouble I have made for you. I have learned many things today. I like go swimming and enjoy this class. I promise I will never lie to you again in my life.
Love,
Your daughter.
中文译：妈妈，对不起我给你惹了麻烦。今天我学到了很多。我将继续上游泳课并且享受游泳乐趣。我许诺我再也不对您撒谎了。爱你的女儿。
（全文完）
| 刘瑛依旧 (2012-01-05 22:58: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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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 一口气读到了结尾。被你感动。虽然我们知道很多道理，也懂得一些教育技巧，但在遇到具体事情的时候，却因感情和情 绪掌控不当而失策。这件家事，你处理得非常出色。 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妈妈。向你学习！ |
| 一休 (2012-01-05 23:2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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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你家LG 说的对， 冷静。 不能太EMOTIONAL。 |
| 纽约桃花 (2012-01-05 23:2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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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大家都做过孩子，也都做过妈，最终是能相互理解的，祝福你和女儿！ |
| 林玫phoenix (2012-01-05 23:25: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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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太劳累了就容易生气动怒，你需要合理安排生活，少点压力，多点休闲，要知道，我们正处在这样一个年纪，你需要适当松散一下。 |
| 一休 (2012-01-05 23:3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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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 时不常吃一粒维生素B挺好的。 |
| 春阳 (2012-01-05 23:37: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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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这是几年前的事吗？你处理得挺好，很冷静啊。你说的对，孩子有事不愿意告诉家长一般都是怕说了会引发冲突，可是不沟通更可怕， |
| 海云 (2012-01-05 23:51: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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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的女儿也有和你女儿相似的思想负担，我也常问我自己是不是两个孩子爱的一样多，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也肯定在什么地方有偏颇，所以女儿才会心理不平衡。 你做得很好！ |
| 红花 (2012-01-06 00:52: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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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三月的事情。。通过游泳这件事，我也体会到孩子的难处。想，有的时候孩子不说真话，就是怕我们发脾气数落他们。沟通很有必要。 |
| 雨林 (2012-01-06 01:4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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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在与女儿的交流中自己也在生活中慢慢变得更理智些。 做父亲的在这里的作用， 总是很重要。像你描述的一样。 |
| 百草园 (2012-01-06 02:05: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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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看完四篇。一个恐怕不光是你一个妈妈遇到过的问题。面对孩子的不诚实，几乎所有的家长都会非常生气，也会和你一样的冲动。你最后处理的很好，希望你的女儿也从这件事能更多的了解自己的妈妈。 |
| 仲夏百合 (2012-01-06 04:05: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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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 你写的咋那么似曾相识呢。 我家的小女儿也有过类似的情形。 与十几岁的孩子沟通，不容易。大人孩子都不容易。你处理得挺棒！ 学习了。 |
| 木桐白云 (2012-01-06 10:14: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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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处理的好，就应该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