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睁眼，水面泛着灰蓝，
你在水草间悄然破壳，
那是时间睫毛上的第一滴露。
纤小的身体挣脱壳衣，
初次呼吸，微弱颤栗，
水珠滑过你的额前，像母亲轻轻的吻。
你回望水底，那幽暗的摇篮，
曾是你的梦境，
无数日夜，你在淤泥中编织对光明的渴望。
你立在浮萍之上，
两对透明的翅缓缓舒展，
仿佛在聆听风的古老语言。
晨雾绕着你轻轻打转，
阳光穿透薄云，像金丝缝在你的背脊，
你在那里站了很久，
才敢小心地张开第一次飞行，
如新生儿迈向母亲的怀抱。
清晨，是你的新生。
你低飞在水面，
触碰到第一滴阳光投下的倒影，
波纹将你的影子打碎又重聚，
如恋人试探的眼神。
芦苇丛中传来一声轻响，
一只同你相似的身影，
与你交错擦肩，如命运的低语。
你开始识别风的方向、光的温度，
每一次拍翅都如诗行的顿句，
节奏忽快忽慢，灵魂刚刚学会呼吸，
而世界已如此辽阔，
像一封未拆的情书，
等待你用飞行去书写。
午前，是你的探索。
你飞得更高了，
在阳光炙热的弧线下盘旋。
翅膀在空中闪烁如水晶折光，
你与数十位同伴在空中相遇，分离，
再遇，
彼此绕出流线型的舞步，
那是天性，也是渴望的本能。
雌性的体香在风中若有若无，
你追逐，靠近，
终于在一次交错的瞬间，
你们的翅膀轻触，如丝绸相缠。
时间在此停驻，
你们绕着彼此，
如双星划出永恒的轨迹，
那短短一瞬，
仿佛整个宇宙都为你们而生。
你将生命的火种撒向水草，
一粒梦，
在水底悄然等待来年的黎明。
正午，是你的盛年。
阳光变得尖锐，风也不再轻柔。
你躲在一片宽大的荷叶背后，
那是一点奢侈的阴凉，
你整理翅膀上粘着的尘埃，
像一位老将擦拭战衣，
又似临终的诗人，回望刚刚写完的行句。
你已开始感到力量的流失，
但眼前仍有光，仍有风，
你便再一次振翅而起，
飞过那条曾经熟悉的溪流，
影子在水中拉长、模糊、消散，
却带着你最后的执念。
黄昏，是你的回望。
你停在一根芦苇的最顶端，
迎着那一抹金红燃烧的天边，
你仰望，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来过。
世界如此安静，
你凝视水面、芦苇、远山，
像与一位深爱的恋人告别。
你低语，
将这世界的美，
藏进你透明的胸膛，
作为送给永恒的誓言。
周围同伴一个个坠落，
如星星陨灭，归于水，归于泥。
你却依然不肯就此落地，
再一次起飞，
哪怕翅膀已经打着微微的颤。
夜，是你的静默。
你落在一片微卷的草叶上，
身体轻得像风会带走的诗句，
但这诗句已写完，写得用力，写得炽热。
星光在你透明的腹部闪烁，
如你未孵化的子嗣在水底跳动。
你闭上眼睛，
身体缓缓倾倒，
如一滴露珠滑向宇宙的怀抱。
夜风轻抚，
你的形体散作微光，
融入星河，融入水流，
仿佛从未离开那古老的涌动。
水声如摇篮，
风是叹息，也是轻轻的掩卷之手。
尾声 · 蜉蝣之语
你活了一日，
却用每一息都活得彻底。
你短暂，不是悲剧，
而是一种极致的灿烂。
你教会我们：
哪怕一日，也足够完整一生，
足够用爱与光，
将刹那化作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