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谁？你说谁？” 李美玉一听雨绸说爸爸回来了，就瞪起大眼睛，苍老的双手像钳子一样抓住雨绸的胳膊。 雨绸扶着老母亲坐下：“妈，你别太激动了，是我爸爸回来了，胡丹来说的。 民警帮着找到陆府了，我三妈和雨丝他们都见了我爸了，让咱们今天晚上到北京饭店去见面儿呢。”
李美玉两行老泪扑簌簌落下：“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 我怎么见老爷呀？陆家的祖业都丢了，陆家的生意也都没了，大太太也被折磨死了，我这个当家太太，我有什么脸见老爷呀？”
“妈，我爸这是来寻亲来了，不是找财产来了，你放心吧。我赶紧给五宝打电话，让他带着浅湾，去北大接上思延，咱们一块去！”
一下午，李美玉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等到四点多，五宝在门外按喇叭的时候，李美玉的房门开了。雨绸抬眼望去，简直是不认识母亲了。 她苍白的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穿着一件珍藏了多年的旧式黑紫色旗袍，和一双压箱底的黑紫色绣花鞋。 七十六岁的母亲，依然是面容优雅，气度不凡。 雨绸惊诧地看着母亲下楼，她偷偷把母亲的心脏病药丸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以防万一，然后说：“妈，咱们走吧。”
到了门口一上车，才发现浅湾不在车上，只有五宝开着车带着思延。 “浅湾呢？她怎么没来？”雨绸问。
“浅湾就不去了，我把你们送到北京饭店门口，我也不进去了。 我和浅湾都是政府部门的人，不能随便见外宾，需要上级批准我们才能见外宾呢。” 五宝说。
“可那是你姥爷呀！可得有八十多岁了，这么大老远来了，你们不见见，以后万一见不着了怎么办啊？” 李美玉问道。
雨绸说：“妈，算了，听孩子的吧。 这海外关系容易出麻烦，咱们也得为五宝和浅湾的前程想想啊。”
一听雨绸这么说，李美玉突然紧张起来：“那要不思延也别去了，让学校知道了有海外关系那还了得！ 咱思延好不容易上了北大，别把孩子害了！”
“姥姥，我没事儿，我们班有一个前些日子去见他爷爷的，也是从香港回来的，没事儿。”
“那五宝你和浅湾别跟领导说，别去请示领导，这万一闹出事儿来，你俩的前程可就完了。 要不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吧，咱别开你单位的车。” 李美玉紧张地说。
“没事儿姥姥，您踏踏实实坐着，开这个车不要紧，我把你们送到门口我不进去就行了。”
雨绸和思延左右搀扶着李美玉进了北京饭店的大厅，里边富丽堂皇的装饰和明亮的灯光闪得她们直发晕。 大厅的沙发上，众人簇拥着一位老者。 看着李美玉一行走进来，陆可隐住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旁边的一个面容姣好穿着华丽的妇人赶紧上前搀扶陆老爷。
“美玉！” 陆老爷颤声叫道。
“老爷！” 李美玉一下跪倒在陆可隐面前痛哭失声，断断续续地说：“老爷，我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你。 陆家的生意和祖业都没了，大太太也死了，陆府大院也让人占了，陆家的金银财宝我怕招祸，都给扔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老爷，我只有一件事做得好，我这么多年为你守节，守身如玉，只有这件事我对得起老爷！”
“美玉，快起来，不怪你，都不怪你，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 陆老爷哭道。
“二太太，快起来吧，大家赶紧都见见。” 陆老爷旁边的妇人用清丽的嗓音说。
李美玉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四太太王守英！ 李美玉一阵晕眩，这个当年卖到陆府的丫鬟，靠爬老爷的床怀了孕当上了四太太，当年她在李美玉面前百般奉承恭维，现在竟然是她养得白白净净富富态态的，站在老爷身边，她眼睛里是高傲的眼神，脸上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得意表情。
“这是守英，这是浩庭，这是浩阁和他的太太碧茗。” 陆老爷介绍道。
“四太太，大少爷，三少爷，三少奶奶。” 李美玉一一称呼，然后她说：“老爷，这是雨绸，这是雨绸的女儿思延。 姑爷已经去世了，雨绸还有儿子儿媳妇，他俩今天不方便来，以后再见吧。”
雨绸赶紧上去叫爸爸。 陆可隐拉着雨绸和思延，感叹说：“是我大女儿，我外孙女啊！雨绸你当年把爸爸害得好苦啊，你从家里跑了，爸爸都快急死了！”
刚刚互相撕认完，还没来得及多说，尚宛儿一家人走进门来。 尚宛儿头发已经全白，雨丝头发也花白了，一家人穿着暗淡的旧衣服，陆浩楼还瘸着一条腿，这一家人简直像是街上讨饭的，走进饭店大厅显得格格不入。 早晨陆可隐找去陆府的时候，是大少爷陆浩庭陪着去的，王守英并没有去，所以这是她第一眼看到如今的尚宛儿。 李美玉明显能感觉出王守英脸上的惊讶，不屑，和幸灾乐祸，好像扑哧就能笑出来似的。
陆可隐还没说话，王守英开口了：“哟，这是三太太吧？我都不敢认了！”
尚宛儿啜泣着，颤抖着，来到陆老爷面前，大口倒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老爷伤心地说：“宛儿，早晨见面没来得及说什么，宛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说着，陆老爷就落下泪来。
突然，尚宛儿像疯了一样扑向了旁边的王守英，她满脸的疯狂和扭曲，眼睛里冒着凶光，她的手像鹰爪一样牢牢抓住王守英的领子和头发，拼命撕扯着，一边用吓人的声音大叫：“你个贱货！你害了我一辈子！你把我推下楼梯，让我不能跟老爷走，你害我一辈子，你还我！你还我！我杀了你！”
大厅里顿时大乱，大家纷纷上来拉扯，饭店的安全人员冲过来。 顷刻间，竟然有持枪的公安干警冲上前来，陆老爷这时大喝一声：“住手！都坐下！” 两边的人才拉着尚宛儿和王守英坐下了。 陆老爷跟公安们解释了一下：“有一些陈年积怨，是我们家庭自己的事，抱歉扰乱大堂秩序，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好歹把公安人员劝走了。
陆老爷说：“我在餐厅定了餐，咱们先到餐厅吧，不能再在大厅了。”
去餐厅的路上，陆老爷拉住了浩楼和雨丝：“我二儿子二女儿啊！我苦命的孩子！” 一边走一边流泪。
餐厅里，陆老爷，李美玉，尚宛儿，王守英，陆浩庭，陆浩楼，陆浩阁，陆雨绸，陆雨丝在一桌，三少奶奶苏碧茗负责招呼王百灵，胡进康，陆晴，胡丹和吕思延在第二桌。 酒和菜上来了，陆老爷说：“今天咱们全家团聚，来来来，都举起杯来，干杯！”
主桌这边说不完的话，发不完的感慨，流不完的眼泪，苏碧茗打点的次桌那边却是大家话都不多，都在埋头吃着桌上他们梦寐以求的大鱼大肉。 尤其是胡丹，低着头，把碗凑在嘴边，用筷子扒拉着，吃得又多又快，陆晴也不甘示弱，好像在跟胡丹比赛一样。 王百灵和胡进康开始的时候还客气客气，后来也加入了大口吃肉的行列。 转眼间菜就都被吃完了，苏碧茗赶紧叫服务员，又点了一桌菜。
小思延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苏碧茗，只见她拿着真丝的小手帕，掩着嘴在笑。 思延说：“三舅妈，你为什么不吃啊？” 苏碧茗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我不用吃啦，看你们吃，我饱了。” 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得腮边的翡翠耳坠前后直摇晃。
饭后，陆老爷拿出一个提包，从里边掏出一摞一摞的钱，分别给了李美玉尚宛儿一人一万块，雨绸雨丝一人一万块，又把两万块钱给了浩楼，说：“我二儿子命最苦，腿脚还受了伤，多给你一万块，是希望你能把腿脚治好。”
李美玉和尚宛儿都说：“我们能见老爷一面，就够了，不需要这么多钱的。”
王守英抿了一口葡萄酒，说：“要说多，也不算什么，这点钱，陆家还是拿得起的。”
陆老爷说：“真的是不算多，比起你们这些年受的苦，这点钱算什么呢？ 我就是不方便带来更多的，其他值钱的东西我也不敢带，怕惹麻烦，要不然应该给你们更多。 这个真是太少啦！”
王守英勉强笑了一下说：“老爷你不用担心，要说少也真不少，在大陆，一万块恐怕谁也没见过，一辈子也花不完呢。”
李美玉和尚宛儿都面露愠色，才要说什么，被雨绸和雨丝拉住了。 王守英那副样子，真的是小人得志，得便宜卖乖，还居高临下，李美玉暗自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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